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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回憶傷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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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回憶傷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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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徹站在窗前,望著角落裏一排排的松柏,怔怔出神,馬上要進八月了,往常都忙著政務,後宮又孩子吵鬧,幾乎沒有一個人閑著發呆時候。

如今可好,跟衛子夫冷戰了這麽久,椒房殿去不了,其他人那裏,有兩個孩子們又都湊堆兒到霍去病那裏,衛青跟張湯幾個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,義縱也在收拾行裝準備往定襄去了,他倒是閑了不少,除了頭疼的看著國庫賬簿,無事可幹。

據兒呢?哦,昨晚霍去病議事結束,就把他帶回府裏鬧了大半夜,剛剛看他困得直點頭,又怕現在睡了,晚上睡不著,所以就讓莊青翟把他帶到外面去溜達溜達,醒醒神了。劉徹嘴角不自覺的輕輕翹起,想當初…才七八歲的他,搖頭晃腦的跟著太皇太後學習,翻來覆去的都是黃老之言的那幾套,也是常常困得直點頭,經常被罰出去,站在一叢叢的松柏面前醒神。

“守法而無為…”

“法限無為,無為生法,循守成法~”

“法不輕易廢立,立則君民俱守”

一向昏昏欲睡著念東西的劉徹被旁邊的陳阿嬌掐醒,並沒有計較,轉而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,繼續晃著腦袋背。說是來學東西的,其實他跟父皇和母後都明白,因為劉武的事,竇太後總是跟他們吵架,偏誰都不能做第一個軟下來的人,所以就是派他來跟太皇太後緩和關系的,畢竟可能隔輩要更親近些。

終於在他轉完三百多圈之後,上首的竇太後叫了停。

“行了!背完之後,太子有何心得體會,不妨說來聽聽。”竇太後那時正因為想讓劉武弟承兄位而跟景帝生氣,對劉徹並沒有多上心,要不是因為劉嫖左求右求,拜托她教陳阿嬌些東西,劉徹哪有什麽機會跟著來長信殿表現自己?

然而從劉徹的角度來說,要不是母後和衛綰三遍又三遍的囑咐他,不同以往在太後面前對黃老之言的蜻蜓點水,這次就是裝也要裝得對黃老之言很感興趣,不然就要去殺豬!否則他才不會把這些無聊的東西記到腦子裏呢!

可惜母後和衛綰終究還是太高看了他,就他那個執拗倔強的脾氣,還是剛剛懂事的年紀,又日日跟著父皇,被寵上了天,哪有太長久的自制力呀?叮囑的話早就在無聊的背書時光中,流失得幹幹凈凈了!

於是…劉徹看了看窗外郁郁蔥蔥綠色,裝作思考的樣子,好一會兒,直到覺得眼前星星終於少了些,才站起來朗聲道:“孫兒不同意,法無常法,經常是原來是好的,後來又於民有害,那怎麽辦?就像是父親不是也一再減免賦稅麽!”

竇太後有些生氣,睜開眼睛坐直身子,不悅地說:“減免賦稅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!怎能說是於民有害?”

劉徹反駁說:“減免可以,增加就不可以麽,不都是與原來的法不一樣嗎?”

竇太後一噎,瞬間瞪圓了眼睛,訓道:“太子怎麽總說歪理?!你就是這麽想的?以後你是想要多征賦稅嗎?還覺得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?!”

陳阿嬌還對前幾天劉徹沒有陪她去看首飾的新樣子,而耿耿於懷,聽太皇太後說要庶人多交錢,趕緊唯恐天下不亂的應和:“就應該如此!庶民生來奸滑,該繳的錢總是不想給,就顧小家,極其短視!所以就該讓他們多繳些才對,沒有我們庇護,他們什麽都不是!應該增加,阿嬌正好缺一副純金的釵镮,收上來之後給阿嬌打首飾吧!”

竇太後瞪了陳阿嬌一眼,似乎在對她的插話表示不滿,不過還是沒有訓她,而是沖著劉徹說:“太子也是這麽想的?收上來想給阿嬌打金首飾麽?”

劉徹皺緊了眉頭,看看陳阿嬌得意的沖他努努嘴,示意自己對他多好,生氣了還給他臺階下。畢竟只要劉徹表現出對陳阿嬌的照顧和退讓,很多錯誤就可以不了了之了。

但是劉徹偏沒有太隨他父皇和母後的見好就收,而是多了很多的執拗倔強,不顧陳阿嬌的暗示,低頭小聲卻字字清晰的說道:“我只是想著多些錢財,將來再有女子被送去和親,就可以多給匈奴些錢,別讓人嫁過去了。千山萬水的,他們離家那麽遠,得多難過啊!上次二姐的好姐妹去圍觀和親的隊伍,回來哭了好久。”

“哼!”陳阿嬌一下子就臉色不好了,不識好人心!活該你被罰!轉頭恨恨地反駁:“你說那個淮南的劉隱麽?一個庶出的翁主,陪了二表妹那麽久,什麽封賞都沒有,我看她是覺得別人被封為公主,羨慕得緊吧?還假兮兮的替別人難過,真是搞不懂。”

劉徹瞅了瞅竇太後,見對方沒說什麽,就出口反駁:“不止如此!我…還覺得很……很…屈辱,人都說結兩姓之好,就是一家人,家人再怎麽樣,都應該互相保護才是,可匈奴哪裏把我們當一家人?就算我們相比他們沒那麽…”劉徹比劃了一下胳膊,“那麽壯...他們也該尊重我們大漢才是!況且明明是大漢男子打不過,怎麽就犧牲女子的幸福呢?”

這下竇太後似乎反應過來了,略帶奇怪的直楞楞眼神停在了他氣鼓鼓、稚嫩青澀的臉龐上,一整個人都似乎怔坐在了原地,內心大為震動!

這……是他自己想的?

還是有人教他了?那個皇後?還是阿嫖?

不!阿嫖還想不到這些,難道是那個頗有些手段的皇後?王娡…

陳阿嬌在旁邊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,繼續說:“不對不對!我們大漢自己是一家,匈奴是盟友!劉榮哥哥在課上說過的,大家都說他說得對!你都忘了?我母親也是這麽說的,誰要跟匈奴那群莽夫做一家人?咦……聽說難看死了!我才不要!盟友這個身份已經很給他們面子了。”

劉徹還想再說什麽反駁她,但是想著之前吵架每次都被祖母、母親和姑姑強逼著道歉,猶豫了一下,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了嘴。

竇太後瞇了瞇眼,估計刺激他說:“怎麽?怕挨罵就不敢反駁了?還是對自己想法沒信心吧!誰教你的?”

劉徹大聲道:“不是!誰說我怕了?反正除了父皇,沒一人同意,說就說,左不過課業加倍,有什麽可怕的?”

隨即起身轉頭對著正玩頭發的阿嬌說:“你說的都是啥鬼道理?你沒聽見當時竇嬰老師說了一句:非也~非也!嗎?”

“沒聽見!怎麽了?!大家都同意,當然就你錯了!”陳阿嬌不甘示弱,也站起來吵,雖然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聽沒聽過了,那時候的自己才十一歲,不是在偷玩雙陸,就是在擺弄自己的新衣服,反正竇嬰也不會管她,只要別弄出太大聲響就可以了。但她就是看不慣劉徹總是和別人不一樣的樣子,歪理邪說,好像全天下就他聰明,別人都笨一般。

劉徹暫時沒她長得高,卻依然把眼睛瞪得圓圓的,迎上去繼續吵:“我哪錯了?你看你自己說的大漢自己是一家,匈奴是盟友。那家人,只能自己欺負,怎麽能巴巴的送出去給別人欺辱呢?還有什麽盟友?有那麽當盟友的嗎?動不動就殺人搶東西!”

“你……你!你這是強詞奪理!我母親說的才不會有錯呢!陛下都沒說我母親錯了,你竟然敢說她!!劉徹你等著,我告訴我母親去!”陳阿嬌一跺腳,沖竇太後喊道;“外祖母~你看他欺負我!”

竇太後收回了探尋和欣賞的目光,半垂眼簾隱去覆雜的情緒,開口淡淡吩咐:“好了,就罰他去抄抄晁錯的文章吧!”

陳阿嬌得意地擡了擡下巴:“哼!”

劉徹也沒有太過意外,卻依然心中不服,面色通紅氣鼓鼓地坐下了,手中繞著毛筆,繼續趴在竹簡前,開始自顧自的小聲嘟囔。

“別玩毛筆!”

冷厲的聲音突然響起,嚇了劉徹一跳,往上面望去,心中忐忑地開口說:“太後…我錯…”

“你還沒喊過我一聲祖母呢吧?”竇太後閉著眼輕靠著椅背,一旁從鎏金牡丹香爐中徐徐盤旋出的煙霧,襯得她保養得宜的面容越發嚴肅端莊。語氣辨不清是高興還是生氣,但是…好像是在訓他的,“徹兒,別玩毛筆!想好了就寫,不想寫就放下!身為太子,不敢拒絕,就知道自顧自生氣,猶猶豫豫的成什麽樣子!”

“就是!想不好就別說!”陳阿嬌見縫插針的諷刺,哼!誰讓他剛剛不識好人心,給他臺階下都不下,活該他挨訓!

劉徹沒有搭理陳阿嬌,立即端端正正地跪坐好,試探著開口:“祖母,孫兒知道了。我寫!”

“嗯”竇太後輕輕點頭,沒有睜眼。

“外祖母!他…”

“繼續讀書吧!不然就一起罰。”

陳阿嬌張了張嘴,妥協的坐下,委委屈屈地回答:“知道了…”

劉徹偷偷撇了一眼吃虧的陳阿嬌,嘴角微微翹起,心情甚好,連罰寫都不放在心上了。

那時候的快樂,可真簡單啊!只要能在祖母手下討些便宜,就能開心一整天。

可他不知道,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太皇太後才起了幫他謀篇布局的心思,才會有後來的一切,才會有一直糾結到底做一個怎樣的帝王的猶豫不決。哪怕是今天他都沒有想出一個結果,為什麽帝王就不能成為最陽光的那個人?

為什麽要陰暗?為什麽要犧牲?為什麽要心思深沈?這些真的是支撐起一個王朝必須要去做的事嗎?他…真的不太明白,為什麽做了第一次之後,就有控制不住的陰謀想法從他腦子裏冒出來,尤其是一遇到他特別討厭的人,就控制不住的想做局引他們入套…

松柏常青,翠綠如雲,針葉根根清晰,純粹得讓人移不開眼睛,伸手拂過,卻生硬刺痛,藏在內裏的淺棕色樹幹,坑窪粗糙,實在是醜極了,怎麽母後偏偏就喜歡得不得了呢?

竇太主劉嫖也站在排排的松柏前,怔怔出神。陳須剛剛又來請安了,照舊對董偃沒什麽好臉色,劉嫖也對他沒什麽好臉色,不過陳須只以為母親是因為他對董偃的態度才不滿的,並不知道劉嫖只是恨他的不成器。

因為...她曾經跟弟弟說好的,開國舊臣,盤根錯節,心狠手辣,早就該逐漸退出朝堂了,子孫的富貴榮華就該各憑本事了。就算是她的兒子,也能不例外!兩個兒女,陳蛟和陳阿嬌就已經打算得夠了,再多的她不能多求,也···管不動了。

聽起來三選二,任憑剩下一個長成什麽樣子,她都不能再求其他,這樣的選擇好像很殘忍,可是畢竟她曾是那個贏了賭局的人,沒有點決心和狠辣,怎麽帶著弟弟贏那個狐貍母後?

記得她當初把劉徹送到太皇太後那兒接受教導才不過一年,就誤打誤撞定下了未來的賭局,後來…還再加碼了一個劉武,那場就成為了她人生贏得最漂亮的一次!

當年還算年輕的母後,一派閑適的坐在上首,讚許的對她說道:“阿嫖,你還真是誤打誤撞選了個好女婿!”

劉嫖當時一楞,還以為母後是反諷,著急的細問了那天的事情後,這才笑開了花,坐直了身體,侃侃而談:“還是弟弟有眼光,母後你應該跟我一樣信任弟弟、配合弟弟才是!周亞夫這等老臣舊侯不宜再有機會了,不然他們一帶二,二帶三,犯個錯,請個功,都要往上數三代!如此盤根錯節的實在是不好收拾,劉榮又過分倚重於舊臣元勳,不止不合陛下的心意,將來也於大漢無益。相反如今的皇後溫柔賢淑,王、田兩家都是不知道衰敗了多久的豪族了,也就是個田蚡還算有些心氣,立太子時摻和了不少,但也是個不堪大用的,沒什麽威脅!最最主要是徹兒還是個白紙,有我當他的母家,新貴外戚在朝中逐漸鋪開勢力的局面就不遠了,想來一切的權利更疊都會很順利。您放心,有我幫著陛下,一切都會好辦的!也都會按咱們一代代傳承著消磨各方勢力的計劃來!”

竇太後滿意的點點頭,親昵的打趣:“為何不提竇嬰,哀家的外甥也不錯的嘛!雖然是個尚儒的,但還還沒迂腐到要插手權力變更這種大勢所趨的事情上來!我竇家的血脈,還是很不錯的!”

聽著這番自吹自擂的話,母女兩個默契的對視一眼,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氛圍更是輕松不少。

劉嫖借機試探著說:“母親…你看你是不是可以讓弟弟別再…”

竇太後臉色一沈,語氣不善的說:“一個小子才多大,誇了他兩句,你就要得寸進尺?!阿武不一樣是你親弟弟?”

“那你剛才說……”

“哼,他不過得了一個你,你還是我教出來的呢!阿武比他聰明比他乖巧,我扶持他,未必就不行!”竇太後重重的把茶杯放下,說:“你有本事就來試試!看看我這個老婆子強,還是你們兄妹強!”

劉嫖沒在怕的,說:“那…要是我們強呢?!”

“喲!你什麽意思,還有要求?”

劉嫖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:“那是!要是我們強,母後就要盡心盡力教導徹兒。阿嬌是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,我可不想我女兒嫁一個毫無進取心,最後毫無作為的…帝王!!”

竇太後冷笑一聲,斜眼看她,冷冷道:“帝王?你說得太早了吧?”

“母後就說答應不答應吧!”

“好!”竇太後一拍桌子,很幹脆應下來說:“但要是哀家贏了,你就必須跟我一起支持阿武!”

劉嫖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寒芒,對劉武那邊的計劃迅速有了個大概的想法,於是快速地答應下來:“沒問題!”

哈哈哈,劉嫖輕嘆了口氣,望著董偃俊秀清雅的面容,柔柔的笑開了,那麽精彩的過往,再也無人知道了,可是棋局的影響,依然在繼續!!

一代一代的,慢慢繼續下去!

侍女見竇太主回神,上前一禮,恭恭敬敬的稟報:“竇太主,咱們通過陳掌介紹給長平侯府的醫官回來了。”

“兩人都平安嗎?”

“兩人?長平侯照例無事,另一位…”

董偃見館陶公主不說話了,裝作感興趣的隨口問道:“聽聞新封衛家一個霍冠軍侯,他可是平安回來了?小小年紀就上戰場,舟車勞頓的,沒生病吧?”

“沒有,一切都好。”

竇太主像是困極了,打著呵欠往屋裏走去,沒有再多說一句。董偃見狀,輕輕揮手吩咐道:“行了,下去吧!”

又是這個樣子,董偃輕輕嘆息,每年五、六月份,竇太主就像是進入了冬眠期,不出門也不交際,除了楞神就是聽人唱楚地小曲兒,要不就是話說一半就睡著了,一睡就是好幾個時辰。旁人還以為兩人在府裏怎麽膩歪,只有他知道,實際這兩個月就跟辟谷一般。他不知道竇太主這個樣子,早就從太皇太後仙去就有,還是三年之後本來要好了,但因陳阿嬌也是這段時間出的事,她才變成這樣的。有時候他都在想,自己當初是不是說錯了,若不是自己那番話,耽誤了那段時間,竇太主和陳阿嬌在今日會不會有個不一樣的結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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